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琅琊榜二三事2

心里正盘算着，那边给白毛团子降温的小厮从我身边走过，说是要去取冰水来，其他兄弟在倒班吃午饭，托我帮着照应一下。我说好吧，就顺势往床边走。白毛团子看上去很不安生，双目紧闭，嘴唇干得吓人，喉咙里发的声音已经从“沙，沙”变成了“嗑，嗑”。我忽然明白，它渴了。我拿起水杯，小心翼翼地接近它，看它体量不小，不会一下子坐起来吧，说不害怕，我心里也是有些忐忑的。走近白团子，才发现它遍体鳞伤，以至于身上都无法覆盖被子。那些伤处已被仔细包扎过，却渗出斑斑血迹。它脸部白毛覆盖，只看得出是一只年轻的白毛怪。我把水杯凑近它的嘴唇，动用隔空传声的功力，悄悄传到它的耳朵里：“嗨，听着，我是你的主人。从今天开始，你要听我的话，照我的指示做。”我分明看到它皱了一下眉头，心中有了些许自信，“张嘴，你该喝水了。”我说。白毛怪竟然张开嘴，我把水喂了它一些，看四下里无人注意，偷偷拿出鸽子蛋，继续隔空传话哄着它：“这是鸽子蛋，如果有什么病的话，吃一颗，不好的话就再吃一颗。我生病时候奶妈都是这么说的。”它听话的张开嘴，竟然连吃了两颗鸽子蛋！驯养顺利！我心里乐开了花，在琅琊阁藏书楼读过的书没有白废，竟然可以与鬼沟通了。取冰的小厮回来朝我抱了下拳，我转身回到熬药班，扇子扇得更起劲儿。

如果，我驯化了一只鬼，该让它替我做什么呢？不由想入非非起来。爹和一众医者都回来了。我尽量低着头，只看炉子。“阁主，病者状况不稳，发热似乎有严重倾向，”一位老者的声音：“搭脉看看。”看罢，老者叹气：“阁主啊，病者食积胃热，与我刚开的一副药有冲突。先前不是说了服药后一个时辰不得饮食。”周围小厮们纷纷摇头，表示肯定没有给病患喂过水或吃的。我胆战心惊，头更低了，脑子里翻腾了一遍琅琊阁藏书，确信没有看到过鸽子蛋有什么对身体不利的记载。可是，鬼的体质与人或许不同。心里正狐疑，那边病床上，白毛怪吐得昏天黑地，有人嚷道：“阁主，它应该是吃过什么东西。”阁主发了脾气，严令床边守护的小厮通通换人。我心里有些不快，当初我发热的时候，爹从来没有这么重视，有一次他把我丢到雪地里练剑，我回去就发热了，他只是嘱咐奶妈给我做好饮食调养，哪有如此上心。

忙了一晚上，白毛怪始终在高热状态下胡言乱语。我依稀分辨出一些字句，就隔空传声到它耳边：“你看，我不知道你与我们是不同的，不知道你吃不了鸽子蛋。你要坚强啊。发热不可怕，我爹他，啊，不，我，琅琊阁少阁主蔺晨，我们琅琊阁有几万本藏书，一定能医好你的。”我语无伦次地劝了它一番，它似乎听懂了，逐渐地安静了些。

药师依据我爹他们商议的新药方子，又熬了一副药。我一刻不停地盯着炉子，生怕再出差错。白毛团子喝过药体温降下来了，众人长舒一口气。我爹毕竟上了岁数，一阵忙碌后回房休息，我和药师被留在房间轮流照看。晚上，我偷偷走近那个白团子，仔细看了看它。它已经睡着了，烛火下，面容虽然被白毛覆盖，却看得出脆弱，它身上到处是伤，以至于无法翻身。我有些自责，悄悄跟它耳语道：“团子，如果你能好起来，我，我再也不给你吃鸽子蛋了。”我小心地把手放到它的额头上，还好，它的热度退了。

白毛团子突然睁开了眼，就着炭盆的火光，眼睛炯炯有神，这是怎样一双眼睛啊！瞳仁又黑又亮，眼睛黑白分明，眼角上挑，双眼皮，一个漂亮的弧线在眼尾处恰到好处地一抹，竟可以用惊艳形容。这双眼睛里冒出的却是一腔怒火，弄得我不知道该如果安慰它，忘了确立我们的关系，忘了告诉它“嗨，团子，我是你的主人，我叫蔺晨。”它的眼神儿是那么张扬不羁，令我心生惶恐。我在琅琊阁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，这种刚烈的眼神却从来没遇见过。那一刻，我确信，这是一双有故事的眼睛。我缓过神儿，安慰它：“嗨，好好休息，你一定会好起来的。”

熬药的差事干了几天后，终于有人向阁主汇报：“少阁主多日未出门练剑，每日在床上吃喝，闭门谢客。”我那大心眼儿的爹闻言骂了一句：“兔崽子，哪有一点儿有出息的样子，比那林家的小公子差远了！等我忙完这里去看看，打断他的腿。”吓得我赶紧找个由头出去换班。

我心急麻慌地驾起轻功空降回卧室，把那个饭来张口的冒牌替下，还不忘嘱咐他回去要聚精会神地熬药，有机会给我传递信息。

爹口中的林家公子，是名动京城的人物，叫做少帅林殊。小小年纪已经是位将军了，是金陵城内最明亮的少年。据说文武双全，连几位皇子的名气都比不上他，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。因为总被爹拿来比较，我对这位林公子颇不以为然。我会的，他未必会。而他会的，除了带兵打仗我没有机会，其他的，大差不差吧。

我回屋穿戴好，抄起剑，从门口飞了出去。到了后山，在娘的坟前放了一束花。那里已经有花束了，爹显然已经来过。每当我孤独的时候，会到这里来。爹要揍我的时候，我也会躲到这里，他一般不会在这里动手。爹娘的故事我无从知晓，只知道，娘应该很漂亮，因为爹说我长得酷似阿娘。

我在娘的坟前练了一遍剑法，不知今日能不自保，但已打定主意，如果爹敢在娘坟前揍我，我就要跟他比比剑法，顺便告诉他，不要再拿我跟那个什么林家小子比较，我已经长大了。爹来了，静静地站着看我舞剑，一脸严肃。他突然一个手刀，削下一根枯竹，二话不说，就朝我劈来，我被迫举剑迎击。那竹子霍霍生风，招招狠厉，弄得我应接不暇。几个回合下来，我的剑不知怎的被爹的竹子震得脱了手。

爹把竹子扔到地上，伸手一抓，剑已在他的手里，一切都是神速完成，惊得我目瞪口呆。爹说：“去，先给你娘磕个头，你打扰她休息了。”我乖乖地磕头，一边磕一边说：“娘，孩儿长大了，不愿爹总拿孩儿跟什么林家的孩子比。”

爹踢过一颗石子，我闻风闪避。猛回头，见爹用剑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，爹说：“你知道吗？天外有天！你终日在琅琊山无所事事，自以为武功高强，却打不过爹的一根竹子。爹也曾自诩剑术高超，但打不过林老将军。我不想拿你跟林殊比，如今林家父子皆已战死，世上再无震慑敌军的林氏父子。你要想一想，作为琅琊阁未来的主人，如何让一方平安，至少咱琅琊子弟生活顺遂。眼光放长远一点，我才好放心交给你这个重任。你是我唯一的儿子，蔺晨啊！你娘她，是因为你难产而死，不要让她伤心，不要让为父失望。”

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爹提到娘的死因。我站起身，走到爹身前，我们父子俩已经一般高了。我鼓足勇气：“爹，我可以，请您相信我，我可以担负起琅琊山的责任，我会给琅琊山的兄弟们一个家。”

爹笑了，把剑还给我：“臭小子，这把剑是你娘的遗物，收好它，勿失勿忘。”

“爹，您今年带了什么礼物给孩儿？”我迫切地问。

“一个白毛团子，你不是看到了么。”